老兵档案:
姓名:裘良云(裘良荣)
出生:1931年3月
居地:宁国市河沥溪街道长虹村白屋村民组
经历:
1949年1月,在广德杨滩白马一带参加新四军游击队。
1949年4月至1952年6月,先后任宁国县大队三区中队通信员、芜当军分区侦察连侦察员、皖南军区警备团战士、皖北军区警备七团通信员。
1952年6月至1953年1月,在华东军区上海公安总队五团四连当通信员,其间送兵入朝。
1953年1月至1955年5月,华东军区公安部队直属一团侦通连通信员,参加解放闽浙沿海岛屿战役。
1955年5月,复原回乡务农至今。
2020年,获颁《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
山花烂漫的春日,怀着崇敬的心情,宁国市新研会一行人前往河沥溪街道长虹村白屋村民组,造访92岁高龄的革命老战士裘良云同志。
裘老1931年3月出生于白屋村的贫苦农民家庭,18岁参加革命,经历过游击斗争、抗美援朝、解放福建沿海岛屿战役,1955年5月复员回乡务农。老伴肖桂英为同村人(已故),二人育有两男两女,男儿居本村。裘老现随小儿子照顾生活,每月领取政府抚恤津贴2100元。2016年,市政府补助2.5万元为裘老增建平房二间。建房前和建房过程中,时任宁国市委书记王普三次登门看望裘老。
见我们来,裘老连忙让座备茶,口中喋喋称赞:“感谢党和政府的关怀,生活很幸福,满足了、满足了!”
裘老耳聪目明,精神矍铄,生活起居基本自理,见其衣容清爽得体,房间收拾得整洁有序,床被折叠得棱角分明,便知其军人作风不减当年。
裘老记忆尚佳,口齿清楚,且十分健谈。当我们说明来意,他便有问有答,侃侃而谈起来。
从军迎解放
中共苏浙皖边区特委(后改工委)领导下的广宁孝边区,是红军、新四军长期开展游击斗争的革命老区。广德白马、五合、四合、誓节、独树、月湾一带,宁国长虹、荆虹、姚高塔一带,是新四军游击队最活跃的地区之一。这里的老百姓对新四军游击队有着深厚的感情,并建有地下民兵组织经常配合游击队的行动。
1949年1月,18岁的民兵小伙裘良云,觉得自己不能坐等全国解放,应该为祖国的解放事业尽点力,于是在大年之后悄悄离开白屋村,赶往广德杨滩白马一带找到一支新四军游击队,成为其中年龄最小的新兵。
这支队伍历经国民党的历次围剿,所剩人数不多,当时只有20多人,主要在宁国、广德交界一带活动,当地习称宁广游击队,隶属于新四军苏浙皖边区游击支队。
裘良云年纪小,队长喊他小鬼,但入伍第一天照样发给他一杆步枪。小伙子第一次扛枪,兴奋不已,立即废寝忘食地练习枪法。心想,从此可以打反动派、报效国家了。
入伍第四天,裘良云就赶上参加偷袭杨滩乡公所的战斗。当时杨滩有国民党驻军一个团,武器装备精良,游击队当然不能与之硬拼,边打边向山里撤退,牺牲了两个战士。经历这一仗,裘良云认识到干革命随时都有可能牺牲,需要有生死置之度外的英勇精神,也需要灵活机智的战术战法。
夺取军品库
杨滩偷袭战之后不久,宁广游击队奉上级指示夺取位于河沥溪凤家大屋的军品库。这是国民党驻军新设的临时性军品库,守兵不多。这次夺库战斗另增加了民兵几十人,用于搬运军品物资送往长虹乡龚家坞的游击队据点。
凤家大屋位于河沥溪正街的上街头,紧邻郊外的宁广古道,便于进退。游击队选择从上街头切入,直捣凤家大屋。守兵不堪一击,沿正街向河沥溪大桥方向仓惶逃窜,并继续向桥西逃窜。游击队在后面奋力追赶,防止敌人反扑,民兵则迅速进库搬运枪支、子弹、手榴弹、衣被等物资。
裘良云追撵敌人冲在前面,刚上桥阶,后面班长大声喊道:“小鬼!小鬼!你的任务是押送武器,快回头!服从命令!”
裘良云立即折返凤家大屋,和另外几个战士一起护送民兵运输物资,轻的扛,重的抬,迅速向长虹方向奔跑撤离。
桥上的游击队员继续追撵敌人,以拖延时间。桥西那边,很快有国民党部队增援,反扑过来。这种情况下,必须硬顶,多顶一分钟,运输物资的民兵队伍就多一份安全。
班长李德汉冲锋在前,在桥上中弹牺牲,两名战士继而在桥西头中弹牺牲。当子弹耗尽时,战士们徒手与敌人拼搏,因寡不敌众,有8位战士被抓捕。敌人将8位战士五花大绑,又用铁丝穿过他们的锁骨将8个人串联起来,当即押往巫山岭脚下全部枪杀。
敌人同时又到桥东各街巷搜寻逃散的游击队员。战友彭顺景(系同乡九宫庙人)带着枪伤逃至湖北街,躲进一个厕所里。里面是一个很大的粪坑,彭不慎落入粪坑。这时敌人已经在不远处匆匆接近,附近一位妇女为保护游击队员,迅速进入厕所关上门。敌人经过厕所正欲进去搜查时,妇女故意大呼:“干嘛啊?不要进来!”敌人在门口问:“见到共匪没有?”妇女喊道:“我上厕所有些时候了,哪里见到什么共匪!”敌人于是离开,彭顺景得救了。
这位妇女又让彭顺景到其家中洗了澡,并给了干净衣服换上。她又出门,找到了正在寻找伤员的民兵到其家中营救。民兵用担架将彭顺景抬走,但因无药施救,到达长虹铺时,彭顺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次夺库战斗,缴获一批武器弹药,但游击队牺牲12人,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孤身入匪穴
1949年4月,宣城专区各县相继宣布解放,宁国县4月23日解放,广德县4月26日解放。解放后,裘良云编入皖南军区宁国县大队三区中队,接着又调入芜当军分区侦察连任侦察员,数月后又随芜当军分区并入宣城军分区继任宣城军分区侦察连侦察员。
此时,侦察连的主要任务是为清剿残余武装匪徒搜寻线索。因裘良云熟悉宁广边区的情况,连部派他带2名侦察员前往侦查。
三人着便装,手枪藏其内,到了广德杨滩时,裘良云让另二人结伴走观音岭、四合、前程铺一带,他自己独自走九房、五合、白马一带,约定当日回杨滩会合。
裘良云到了九房寨山上的墙里村时,路遇几个土匪,他与土匪搭上话,表明想去见一见他们的头目,于是被带至土匪的老巢——纸场安某个山坞里的几间土房。
这股土匪主要来自于宁广交界地带的原国民党地方武装组织,逃散后又纠集起来,图谋东山再起。因为其中大多是当地人,认识裘良云的人不少,里面还有他参加游击队之前的拜把兄弟。所以,土匪们很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他完全没必要去隐瞒。
裘良云解开外衣,露出里面的新军衣和手枪,干脆挑明说:“不瞒你们,我现在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代表,是来通知你们向政府投降的!”
土匪一片哗然:“去你的吧!国民党还会打回来的!”
匪首反过来规劝裘良云,希望他入伙,跟他们一起干。又说,不入伙也行,让他带路翻山去宁国沙埠抢夺新成立的梅林区政府,然后放他回去。
他大义凛然地说:“要杀要剐,随便!要我当叛徒,不可能!” 又道:“全中国很快就要解放了,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放下武器,争取宽大处理。好好想想吧!”
群匪齐呼:“别跟他磨嘴皮,把他活埋了!”
匪徒中,他的拜把兄弟也有当头目的,或许因为江湖义气,或许良心乍现,连忙从中说情:“弟兄们,人各有志,不必强求。弄死他很容易,但共产党是不会饶过我们的。多个朋友多条路,放他回去,也许日后会有用处呢!”
裘良云与匪徒们周旋着、敷衍着,最终在第二天黄昏时分放了他,也没缴他的枪。走时,他特别留心记住了土匪老巢的位置、环境、路线、土匪数目及其配备情况。
再说另两个侦察员,因前天在杨滩未见到裘良云会合,便匆匆回宣城了。侦察连连长张家虎(山东人)感觉凶多吉少,急忙赶往宁国县大队以及裘良云的老家白屋村去打听他的消息。
此时,裘良云正在归途上急赶。到半夜时,他敲响了宁国县大队的门。
大队长惊叹道:“你干嘛了?可让军分区首长急了!张连长正在到处找你,以为你出事了!”
当晚后半夜,裘良云急奔宣城,到水东吃早餐,午后到达军分区,立即向作战处汇报敌情,研究剿匪方案。
次日,宣城军分区出动两个连共184人,根据裘良云提供的路线,兵分两路,一路由杨滩、白马奔向纸场安,一路由裘良云带路经沙埠、袁村桥、分水岭奔向纸场安。傍晚时分,包围圈形成,两路队伍向空中各打一枚信号弹,全体指战员一齐冲向土匪老巢。
匪徒们在解放军强大的阵势面前傻了眼,完全不敢反抗,纷纷缴械投降,54人全部抓获。
经连夜审查,这股匪徒基本是受蒙蔽的青年,并无多大罪恶。饭菜款待之后,我军领导宣布新形势下优待俘虏的政策:愿意为国效力参军入伍的可以收留,愿意回家务农的可以回家。结果,根据他们的意愿,全部遣散回家。至此,一股土匪武装以不付出流血牺牲的和平方式清除了。
这次剿匪行动,裘良云机智勇敢,功不可没,受到军分区首长的高度表扬。裘老讲到这里时,仍抑不住面露骄傲的神色。
奔赴上甘岭
1950年初,裘良云所在部队编入皖南军区警备团,驻地芜湖市。同年11月,党中央决定皖北、苏北治淮工程全面动工。皖南军区警备团奉命进驻江苏省泗洪县,监管治淮工地上接受劳改的包括高级战犯在内的12万国民党军政战俘。直至1951年10月,警备团回师芜湖。
1952年6月,裘良云所在部队转入华东军区上海市公安总队。11月初,裘良云接到有关抗美援朝的通知:随时待命护送新兵赴朝鲜战场。为此,他被临时调任团部警卫员。11月18日,裘良云跟随团政委张元义(湖南人)、团长田怀玉(湖北人)护送两个连的皖南新兵赴朝鲜。
自芜湖乘火车到达长春后,为避美军飞机轰炸,全体指战员领取彭德怀总司令签署的特别通行证,在接近丹东的地方下车,改为徒步急行军过鸭绿江大桥。
跨过鸭绿江后,顶着风雪和美军飞机时不时的空袭,乘车与步行相结合,第一天到达两水洞住宿休整,第二天到达三八线中部的上甘岭。新兵交接手续就在阵地前办理,立即投入火线。
此时,上甘岭战役正处在胜利前的胶着状态,敌军仍在做最后的疯狂反扑。上甘岭的两个高地以及周边,早已是一片焦土,炮火连天、尘土与硝烟弥漫,什么也看不清。耳边只听见密集的枪炮声和飞机俯冲时的尖啸声,面对面必须大喊着说话。突然,一颗子弹擦过裘良云的额头,留下一道血沟,至今仍可见伤痕。
裘良云和团首长在上甘岭阵地停留了三天,亲睹伤亡士兵一个接一个抬下火线。他们送去的两个连的新兵,两天后只剩下6个战士。牺牲的新兵中,有他认识的长虹、荆山、官家湾的宁国老乡。他的表弟芮文昌,头颅呈碎裂状,惨不忍睹。面对鲜活的生命瞬间阴阳两隔,他当时忍不住悲痛失声。
裘老说到这里,眼圈红了,声音哽咽起来。他指着《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喃喃自语道:“这辈子不会忘记朝鲜战场,想想无数烈士为国牺牲,我们没有理由不为党和国家尽心尽力哟!”
忠诚终无悔
从朝鲜战场回上海后,裘良云转编入华东军区公安部队直属一团侦通连,任通信员。
两个月后,1953年春,裘良云随部队奔赴福建省参加解放闽浙沿海岛屿大会战。其所在部队驻连江县,参加了解放霞浦县浮鹰、西洋、北礵等岛屿的战斗。战斗隔海渡水,国民党守军负隅顽抗,打得十分艰苦。他作为通信兵,担负传递情报信息任务,常在战场间穿梭奔走。最远的一次,从连江驻地奔赴霞浦战地,一天步行150多里。
1955年5月,闽浙沿海岛屿除金门、马祖之外已经全部解放。轻松之时,裘良云开始想到自己必须担当的家庭责任,于是申请复员回乡。
回乡后的前二十多年,他没有清闲过,长期担任大队民兵营长和公安员,也当过多年生产队长。虽然家庭人口多,经济很困难,也没有什么特殊待遇,但他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始终满腔热忱地为农村建设和人民群众服务。
当然,他也有委屈的时候。例如1958年农村高级社成立不久,有人诬告他超额砍伐生产队的树木,受到撤职和留党察看处分。他认为,“村官”可以不做,但不能忍受政治荣誉受污,无奈之下给原部队首长写了一封信,请求帮助调查还他清白。军代表来宁国后,敦促地方细查案由,终于还他清白,撤销了处分。
裘老回顾他的一生,对自己在部队的戎马生涯尤其怀念和自豪。他说,是部队生活让他锻炼了革命意志、增长了政治文化素质、懂得了人生意义在于对党和人民的事业永远忠诚。
是的,忠诚一词,正是裘良云同志一生的写照。无论转战南北出生入死,无论卸甲归田服务家乡,他始终不忘初心,始终保持一个老党员、老战士的革命本色不改变。他的高尚情操和无私奉献的精神,值得我们认真学习和发扬。